我们终将孤独地走进人群，成为千篇一律的大人。
乌云在城市上空摊开，没有风，没有雨。天气阴沉，空气闷热，世界灰暗，像是电视剧里给回忆片段加了层滤镜。
中午去兴安商业街吃的潮汕牛肉饭，难得合我的胃口，找到位置落座后，我开始大快朵颐。
师姐突然开口说：“你小时候吃饭是不是经常被爸妈夸？”
“没有啊，为什么这么问？”
“因为我看你真的吃的好认真，全程都没有玩手机！我就做不到。”
我咧嘴一笑，低头喝着碗里的热汤，陷入了沉思。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，吃饭、散步、午休这些稀疏平常的事情变成了难得的享受，我会以最高的礼遇对待它们。
吃饭不紧不慢的，恨不得把每一种调料都看一遍才入口。
午休时总会先听一会歌，找到适宜的姿势才安心睡下，醒来后伸伸懒腰，呆坐在位置上放空好一会。
晚上下班回寝室的路上最舒坦，就那样慢悠悠的走着，看看路灯，数一数楼层里亮着的格子，偶尔遇见猫聚一起开会似的，若是来得及还会去买点夜宵。
这时右手边的位置来了两个小男孩，一大一小，老大可能六七岁，小弟五六岁的样子。
“你们先在这玩会噢，不要乱跑，等妈妈下班带你们出去玩，好吗？”一个女人走了过来，轻柔的声音像从湖面上吹来的微风，吹进两个男孩的耳朵里。
见两人乖巧地点头答应，女人才放心走进旁边的店铺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。
母亲和员工的身份在那个女人身上切换自如，我不由得心底暗自钦佩她。
兄弟俩把玩着桌上各种各样的玩具，你一句我一句的回应着彼此。
我这才注意到桌子上装着玩具的袋子上写着醒目的生日快乐。
有人生日么？原来他们要等妈妈下班带他们去庆祝生日么？
“你不要那么幼稚了噢，你现在又大了一岁诶。”哥哥把弟弟手中的那个昆虫形状的玩具夺走，然后从袋子里掏出一辆玩具货车给他。
这就是他说的不幼稚么？
“我要去上个厕所，你在这玩哦，不要走开，知道吗？”哥哥嘱咐完就往洗手间奔去。
在这个幼稚的年纪说着不幼稚的话又做着那么幼稚的事，还真是难得哦。
“生日快乐！小朋友。”我突然动了下嘴唇，忍不住说出了这句祝福。
可能是我声音太小，周围太吵，又或者他完全沉浸在获得一辆玩具车的喜悦中，并没有听见我说的话。
不过我有些庆幸他没有听见，哥哥很快就跑了回来，站在了我和他之间，纤细的胳膊挽着弟弟的肩，像世界上最好的盾。
热气扑腾的店铺里，那个女人总会在擦汗时，把目光挪到兄弟俩身上，偶尔和哥哥对视上便嘴角微微上扬，随即又隐入没完没了的白雾中。
这个空间被分成不同的格子，每个格子里有琳琅满目的美食，也有亿万滴的汗水在蒸发。
银白色灯光下，人影交织，眼前的世界好像是被抽帧了一样突然变得卡顿，一些画面从某处被抽出来。
读小学时办过走读，每天中午要走回家吃饭，然后再返回学校上课，但是家离学校却并不近，来回要花上一个小时。
那时候很讨厌走读，我问老妈说回来吃饭会不会迟到？老妈信誓旦旦地说这么近不会迟到，妈骑车接你。于是我成了班里为数不多的走读生。
第一天中午下课后，我在校门口等了很久，久到同学们吃完饭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瓷碗回教室了。
我很生气，一个人朝回家的路走去。
烈日炎炎，蝉鸣不绝，也是今天这般闷热。
正当我走到一段下坡路时，见到老妈的身影，她推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爬上坡。
那是一段很陡的坡……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陡的一段路。
老妈擦擦汗，见到我，脸上露出了笑容。
而我皱着眉，怨气冲天。
老妈把我放在后座，继续推着车下坡，倾斜着身体抵抗重力，双手紧紧握着把手，双脚小步地挪动着。
“妈，你真的会骑自行车么？”我开始怀疑老妈根本不会骑车。
“肯定会，骑自行车很简单的，现在下坡不好骑，等下去再说。”
我歪着头，半信半疑，汗水从老妈的脸颊滑过，从下巴落到水泥路上。
到了平地，老妈装模作样准备骑上车，试了几次后都失败了。
我从后座跳下，气呼呼地埋着头，一声不吭地走在她的前面。老妈推着那辆哐哐作响的自行车跟在我后面，同样没有说话。
老妈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大骗子……
我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大傻子……
我在心底呐喊，咆哮，宣泄着我的幼稚。
……
大骗子的儿子是大傻子，大傻子的老妈是大骗子……
走着走着，我的思绪被树上的蝉带偏了，脑子里开始出现这些乱七八糟的绕口令。
时至今日，我庆幸那天的蝉鸣盖住了所有的委屈和泪水。
此后的岁月中，老妈用拙劣的骗术不止一次骗过我，而我会尽量配合着她。
比如我不明白老妈为什么总问我墙上的挂钟几点了，后来才知道，她已经有老花眼了。
今年过年，老爸老妈突然提起结婚的事情，我问老妈那这些年你觉得你过得幸福么？
老妈露出笑容来回答当然幸福啊。
我苦笑一声，没有继续说下去。
老妈才是大傻子，那辆跟你齐肩的自行车，你怎么可能骑得了哦。
吃完饭，我汇入人群，成为千篇一律的大人中的一个。
人来来往往，大人的世界井然有序，各司其职，不会因为有一个小男孩生日而有所不同。
这一天，这个小男孩会因为这井然有序的世界而有所不同么？
他今天拥有了一辆货车，明年说不定会有一架飞机哦，他算得上是一个……一个不幼稚的小孩诶。
将来应该会有不少人夸他懂事吧，可他只是一个不那么幼稚的小孩诶。
他们就这样混在大人堆里，有说有笑地享受着时间流逝带来的快乐。
对于我这样的大人来说，此刻时间流逝带来的只有困意，等待我的是短暂的午休，然后是茫茫大海般的论文。
大人也只是时间久一点的小孩，不是么？
大人的心底都住着一个死小孩，不是么？
什么都会过期，大人就是临期食品，不是么？
